八時許醒來,我如往日一樣先去廁所小解;繼而按掣開電視機,看倫敦市香港股票最新價位。沒有多大起跌,便立即回到床上再睡。前一天,我陪日本客小林Kobayashi San到深圳跑了整日,晚上還帶他到尖沙咀Canton Disco飲一杯,逗留半句鐘,沒啥興頭,於是乾脆上「大富豪」,再與Jojo對飲了兩杯。小林San帶了Cici出街,我沒有陪他們去宵夜,只是在分手前,向Cici的媽咪交帶兩句,叫她吩咐她的乖女勿當該日本客鷓鴣。
宿醉未醒,頭還有點暈,但我已習慣爭取分秒睡眠時間;回到床上,不夠三分鐘,便已再入夢鄉。我行年三十五,長年拚搏,幸好每晚睡眠尚可,疲乏痕跡在臉上總算沒有留下多少。
週前,在漢雅軒畫展上,碰回沒見面幾個星期的Polly,頭髮發亮,我幾乎認不出她。她先開口,「早排做《香港小姐》,連續兩個月,緊張到早晚食飯盒,夜晚冇覺好瞓,選完之後,即刻放假一個月,前幾日才從廣州返來開工,個樣冇咁殘才出來見人。」
醒目女攤抖充電都去東南亞度假村,如果不是峇里島,便會是浮羅交怡,Polly卻去廣州,確實有主見。「返上去廣州,住二沙島,晨早練氣功,上畫跟隔離屋美術學院教授畫水彩,夜晚我表姐過來看我練鋼琴,有時踩下單車,有時去中大校園,或者行下美術館。有人每日煲湯,臉色都紅些。」
如此識得策劃和實踐人生,香港大概也沒有幾個像Polly那樣實際。今年度香港小姐報名人數達一千六百二十三名,決賽於六月一日在APA舉行,設備乃國際一流水準,由張國榮、鍾鎮濤、何守信做司儀,結果選出李美珊(Robin Lee Mae Sann)做冠軍,紐約大學生物系畢業,志向成為仁心濟世的醫生。TVB將本年度香港小姐競選決賽之全部門券收益,計共港幣二十五萬元,致贈予香港演藝學院之「電視訓練基金」,但未知可否為本港電視界培育專業人材。
我順口說:「為TVB捱到殘,都要多想下自己!」沒想到她打蛇隨棍上,「不如你搵兩張飛,請我去聽甄妮演唱會。」
「買票請妳看,我不會,我試搵一下阿Sam,問到便找妳,問唔到便算。」
人要保持狀態,大便要正常,早餐要健康。我打開雪櫃,取出銀蓋鮮奶,伴以香蕉和麥碎。有時,我會轉換一下,改用酸乳酪。
我落樓下信箱取報紙和信件,看了《信報》裡的《投資者日記》之後,便翻到《東方日報》的娛樂版去,瞄幾條大小標題,之後便找看電影票房紀錄。
信件都是junk mails,不是信用咭公司寄來的商品推銷信,便是公關公司寄來的通告:假日酒店選擇德國人David Robertson做總經理。顧客有誰會關心這件事呢?
我自問,不能不佩服某些人做生意手法高明。信用咭公司竟然叫人去購買拯救海貓的紀念金幣。世界上原來有海貓這種動物,而又竟然有人想到利用那種動物來搵銀。
我沒把那些junk mail信封完全打開,把餘下還未拆開的半疊信,扔入垃圾桶。
我拿起手提電話入廁所,坐在馬桶上按鈕打電話到「寶生銀行」詢問外匯價,該個電話熱線真難打通,我按了五六次REDIAL鈕掣,才能夠打通,但仍等很久才有位小姐肯來接。中資銀行服務,無疑比英資銀行差。這一天澳洲幣賣出價是492,已跌到夠低的水平。
我繼續打電話,給母親,她住在隔鄰大廈,告訴她兩張支票已準備好。
一張四千元,是每月向她孝敬的具體心意;另外一張五萬元,是叫她去街口轉角「寶生銀行」買入澳洲幣。
母親拿了支票和我的澳幣存摺離開,走時還取了一袋我這星期穿過的衣服,拿到洗衣店去洗。
母親正要入升降機之時,我衝出門叫住她,並交給她兩封信,(一是VISA咭結帳單、一是長途電話結帳單),叫她順便投入郵局的郵箱內。
電話鈴響,是製片陳打來,約我在星期六及日到澳門客串一場戲,介口照舊,兩千元兩天。他說還給我安排入住「文華東方酒店」,沒有人會與我同房,我自然立即應承。
翻開記事簿,一時是飯約,行街張約我在「香滿樓」與一製衣廠老細見面。行街華最近由行電子廠,轉去行製衣廠,建立了不少新客路。他一直想與我合作攪生意,現在他探得一製衣廠老闆要移民,有意把整間廠出讓。行街華已與一兩位朋友談得七七八,可以合力接手,現在他也想拉攏多一個人入搭。
十二時四十五分我離開家,走出大廈門口,才知道落雨,路上交通亂成一片,好不容易才截到一架的土。去到「香滿樓」貴賓房,明姐來招呼,我送給她兩張電影《最愛》贈券,明姐很開心的叫:「好嘢,有林子祥睇」。
製衣廠廖老闆是台山人,九月便要移居紐約,廠在大角咀,有千多呎地方,車台二十幾架,有工人早晚更共四十名。
廖老闆開的盤口頗為吸引,我也覺得可以考慮。
飯後與廖老闆分手,行街張對我說,他查過製衣廠的業務,一切正常,現在接手正是時候。
身上傳呼機響,我醒一醒,看機上打出來訊息,大編輯陳催稿,我腦細胞突然一跳,想到自己的積蓄放在銀行收息,簡直浪費,我決定答應參加做製衣廠一份。
我同時立即走到附近大家樂,要了一杯咖啡,找了角落座位,為陳總趕寫那篇《世界馬場遊記》連載稿,今次我寫到丹麥哥本哈根那個山下河邊馬場。十五分鐘後,寫完八百字。跳上的士去交稿。
在的士上,打電話給沙塵超,問條數計好沒有。前幾個月沙塵超找我為一隻廚房抽油煙機做宣傳,在尖東、太古城、沙田、荃灣等多個商場辦展覽。
沙塵超遲遲不找數,我都不敢催。我實在不是做生意的人。今次出乎意料之外,沙塵超竟然在電話中說已計好條數,叫我即刻來取支票。
到報館交稿之後,我立即過對面街到沙塵超的公司。超哥神采飛揚,大聲說:「今次有單嘢又要你幫手。」
要學精一點,我跟隨倪匡做法,直截了當說:「做乜都得,不過你而家俾張支票我先。」沙塵超死死氣拿出支票來簽,(原來支票根本沒有準備好),交給我,之後繼續說:「我而家同澳門傾緊兩單嘢,一單係格蘭披士賽車,一單係世界小姐選美,我幫佢地搵贊助商,你就幫我諗計,設計兩個package,sell給客人。」
我十八歲中學畢業前一直在澳門,對該地方情況熟悉不過。我自問比一般香港廣告公關人更勝任這份工作。
「我聽日就過去同佢地簽合同,簽完就即刻搭船翻嚟,不如五點鐘我地喺Victoria Hotel四樓coffee shop碰面。」沙塵超像向下屬般吩咐我。
「唔好啦!」我覺得這樣的安排太無保障,立即還拖:「我聽日晏畫橫掂喺中環,你返到嚟香港,即刻call我,我十分鐘內可以過到嚟同你碰頭。」
經一事,長一智,我自從離開大機構出來做個體戶之後,在充滿虛偽奸詐的商業社會裡奔波幾年,也逐漸學得本領保護自己。
我讀大學時,看陳鼓應講莊子、尼采,出來工作,又看馬克思主義和新左書籍,我今天無樓,又未有車(不要說BMW,甚至日本車也沒有),歸咎於崇高理想不合現實。近一年,我想法改變,搵錢行先。
回到街上,傳呼機又響。唱片何約我今晚在Patio見面。不行,今晚要教書。
坐上的士時,我打電話要唱片何把約會推後到十時。他說今晚要介紹台灣老細給我認識。
回到家裡樓下,剛好碰到郵差光頭仔,他拿著兩本雜誌,笑對我說:「Edward Cheung張德昌,放唔入你個信箱,勉強摺埋,塞入去唔係幾好。」我多謝他好有心,對他說:「下次放在管理處便好,等我自己取。」我隨便把《NEWSWEEK》和《時報新聞週刊》翻一翻,後者做得頗用心。我撕下兩篇文章,放進寫稿材料文件夾裡,留待將來作參考。
五點還差十分鐘,寫字樓還末放工,我打電話給Annie。認識她已有兩年,但約會只在今年才開始,她在西藥公司做老細助理,人斯文大方,也愛文藝。
不知怎解,我與她上街時,平時心裡想說的話,都說不出來。不要說她,連我自己,也覺得我們兩人出街,悶到嘔,認真失敗。
在電話裡,Annie說已約了同事去買大減價的名牌衫。我依依哦哦,找個理由便收線。
我半躺在廳中長椅上,看蔡琴的《傷心小站》在CD唱盤上轉。蔡琴。深沉歌聲,愈來愈叫我感覺動聽,可能是與我現時心境配合吧!不過,每天香港大環境氣氛,不容我傷感,我從書架上取出大學時唸的那本Speech教科書,翻到Chapter Six,溫習一下有畫線的重點,為當晚上堂授課做一些準備。
六時許,我到家附近永合隆燒臘店食飯,門前永遠有顧客在排隊買燒肉,伙記城哥一見我來,便送上一碗無味精例湯。我吃了叉鵝飯,油菜,鹹蛋-----黃得像金般燦爛,油滿得要流瀉。
出門口走下到地鐵站,在二十分鐘後,我跑到社區中心。我教的是宗教機構與慈善社團為在職人士合辦的自我提升課程:「How To Talk With Strangers?」我在社區周報上寫專欄,吸引了課程負責人找我開課,也二十八個學交學費來聽我吹牛。不過現已來到第八個星期,只留下十七個學生還坐在課堂裡,聽我發嗡風。對比其他同事,我的「收視率」大概與同年亞視第一屆電視先生其中一位姜皓文差不多吧!
姜皓文在《我和殭屍有個約會》演警察高保,還算讓一些人記住。
下課鐘聲響,我乘的士趕到尖東酒店咖啡室,十時過一點。台灣邢老闆即席用耳筒機讓我聽聽他旗下三位新歌手的作品。台灣歌手歌唱功夫底子厚,無疑比香港年青歌手勝一籌,而音樂編排處理,也相當多花樣和有趣。
邢老闆問我,引該幾位歌手進香港,有否機會?
我把下午沙塵超的澳門計劃告訴他們,便提議選一位唱rock的女歌手,在格蘭披士賽車期間演出,另選一位唱R&B情歌男歌手,在《世界小姐選美》活動中演出,希望可以打響他們知名度。邢老闆喜形於色,唱片何也覺得是good idea,於是這次碰面也算是有紮實和具體收穫。
由於在前一晚陪Kobayaski san已喝多了,所以今晚我死也不肯與唱片何和台灣老細再落Club。在新世界酒店門前,我跳上的士,直奔回家。
上海街霓虹光管招牌比香港任何一區的夜市都更亮。我落的士,映入眼簾盡是密麻麻的女個體戶招牌:「大波少婦」、「學生妹客串」、「日本娃娃」…。該些個體戶,由早到晚,到翌日朝早,都不時有客人上門,怪不得上海街女個體戶源源有來,永遠驅趕不絕。為甚麼古惑仔能夠運籌為幄,讓北姑做到數萬元戶,而且還免稅?我卻整天奔波,猛噴口水,上個月才僅僅晉身做萬元戶。在反智年頭,文化人不要因單打獨鬥處境而神傷,要堅定信念,長年奮戰雖不獲,仍要保自尊呀!
經過便利店,我進去買兩瓶銀蓋鮮奶。
回到家,我放George Winston CD唱片來聽。內心亂麻麻時候,我有幸仍有安靜環境,聽鋼琴曲來舒緩。遲些要幫襯Wi-Fi鍾,買魔鬼線,為這部陪伴我三年的音樂升級。
心仍記住下午時,打電話給Annie失敗情況。To be or not to be, that is a question。我常以美國年青人口頭襌nothing to lose來勉勵自己,於是我又死死氣拿起電話打給Annie。
電話傳來的她話語仍然溫柔,如夜、如水,但我還是摸不透,她在應酬我嗎?願意與我繼續走下去嗎?
CD機上唱片剛好播完,我本來可以按遙控REPEAT掣,但我不想猛挖材料與她在電話裡廝磨,於是便說CD唱完,要換唱片,來終止與她談電話。
我按開電熱水爐,之後脫剩內褲,回到廳中做掌上壓,我辛苦做完三十下,跟住再做四十次仰臥起坐,我滿身大汗,而熱水已儲得足夠,正好讓我好好沐浴。
按動睡房冷氣,我上床要躺下時,碰到放在床頭架上的美國流行小說《Less Than Zero》,一天仍未終結。我順手翻到前一晚看到的第十頁,才剛看了一頁,便有電話響。「國泰」飛機仔Brian打電話來問我參不參加由他做領隊的「韓台七日旅行團」,收費七百港元一個人,每人要帶兩個旅行袋水貨,過不過到海關也沒問題,包機票、酒店單人房住宿、機場交通,冶游砲金則自備。
問起程日期,Brian說下星期三,他說再遲些便是亞運會和亞太影展,全亞洲(特別是香港)砲兵會如潮水般湧去,到時漢城可能鬧女人荒。我已經一年未去過韓台,而最近又連續在「國泰航空」和「大家樂」股票上執到多少,三晚冶游消費大概足夠,所以招待自己離開香港玩幾天好應該。我答應最遲在後日早上給他確實答覆。
睡房冷氣乃平價貨,摩打轉動隆隆,正好伴我入夢鄉。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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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 #1986 #張氏起居注 ]